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钱穆之子谈父亲:文革生死两茫茫

时间:2012-11-14 19:01:38

[导读]本文来源:《文汇读书周报》2012年3月23日第14版,作者:钱行,原题:《走进父亲钱穆》《思亲补读录——走近父亲钱穆》(九州出版社出版)...

分离32载香江三代团聚

“文化大革命”中,我们和父亲的联系中断了,也不知道父亲去了台湾,一直到粉碎“四人帮”以后,才恢复了联系。父亲和我们分离得实在太久了,他再也抑制不住和子女见面的愿望,1980年夏,继母胡美琦女士很快帮我们办了去香港的手续。当时每天因私出境的名额很少,我们兄妹一下子要走5个,难度很大,但在有关方面的特别照顾下,总算批准了4人。

1980年8月底,大哥、三弟、小妹和我终于通过罗湖桥海关,坐上了去香港的列车,当时心情很是激动。当年父亲离家时我只有16岁,那时我们住在苏州娄门小新桥巷的耦园,父亲在无锡江南大学教书,课后就回到苏州家里,就在那小小书房里写作。我们走过书房时,总怕弄出声音打扰他。至今这一幕,历历在目,父亲不苟言笑,在我们的心中始终是严厉的。从地铁出口处出来,我们还在东张西望地寻找,继母却先凭着照片认出并招呼了我们。在继母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长袍的老人,这就是与我们分开了三十多年的父亲。

父亲患有青光眼,视力模糊,他常走到我们身边,从近处审视我们每一个人。他的确还把我们当作孩子,每天先自己正襟危坐,然后令我们挨次坐下。他问我们每个人的经历、生活、读什么书,当他知道我们兄妹是小学、中学、大学教师时,十分高兴,连声说“很好,很好”。知道10个孙子和外孙都在重点中学和重点大学读书时,更是眉开眼笑。当谈到我们曾遭遇过的艰难困苦时,他唏嘘说:“吃点苦没有什么,我希望你们做好一个中国人,用功读书做学问。”他又说:“我对你们也没有尽到责任,尤其对小女儿,总觉得对她很惭愧。”他离家的时候,小妹钱辉只有9岁。这次来港,父亲和继母对她特别的好,在相处的短短一星期中,父亲还给我们讲中国历史,教导我们做人治学的道理。几乎每晚都要谈到12点以后,有时午睡了,他刚进卧室躺下,忽然又走到我们房间,讲起他刚想到要关照我们的话,他把所有的爱、所有的期望,都溢于言表。

半年以后,堂兄钱伟长和大妹钱易去香港访问,父亲和母亲再次从台湾去香港和他们见面。这样我们兄妹5人就都和父亲见面了。堂兄伟长自从跟父亲在苏州、北京读书,叔侄感情很深。

过去父亲给我们写信,都是继母代笔的。我们只是熟悉她娟秀的字迹,并不了解她的为人。我们这次来香港,继母安排得非常妥贴。她对我们亲切和理解,在香港的几天中,我们之间好像一下子缩短了距离。

第一次和父亲在香港见面后,隔了4年,父亲90岁生日,香港的朋友和学生们为父亲祝寿。在金耀基等先生的帮助下,我们再一次去了香港。这时大哥钱拙已因病去世,他是苏州大学物理系教师,从小聪颖能干。他的去世对年迈的父亲是一个沉重的打击。他亲自给大哥的儿子钱松写信,要他学习伯父钱伟长。钱伟长也是少年丧父,依靠自己努力而学有所长的。去香港祝寿时,我们带了两个孩子,一个是钱松,他代表大哥一家;一个是我的女儿婉约,她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读书,学习中国古典文献专业,是孙辈中唯一读文科的,由于这个原因,她得到爷爷奶奶的特别青睐。

这次,我们住在香港中文大学。祝寿活动热烈而隆重,新亚校友特别安排了一天时间参观了最初的桂林街校址,以及其后的农圃道校址,回忆当年新亚发展的历程,大家唱起了父亲作词的校歌:“手空空,无一物;路遥遥,无止境……艰难我奋进,困乏我多情,千斤担子两肩挑……”我们开始懂得父亲创办新亚书院是提倡做堂堂正正的中国人。弘扬中国文化,正体现了父亲对中国文化的深情,对民族前途命运的信心和责任感。

钱松那时正在清华大学学习,一心想出国留学,未经爷爷的同意,自己向香港的先生们打听。父亲知道了,严肃地对他说:“我是不会托人帮你们其中哪一个出国的,你们出国要靠自己努力。”钱松听从祖父的教导,后来考取了南京大学研究生,不久由校方派去美国访问学习一年。

这次香港一家三代团聚,使父亲非常高兴,有时说着说着会哈哈大笑起来。他的《师友杂忆》中写道:“余以穷书生,初意在乡间得衣食温饱,家人和乐团聚,亦于愿足矣!乃不料此亦难得。”父亲对骨肉离散的痛苦,比我们深刻得多!

钱易台湾探亲父女情深似海

1988年初,父亲生了一场大病,两个月不能起床,也很少进食,我们知道了都非常着急。正好这时,台湾当局开放大陆赴台探亲的政策,大妹钱易正在荷兰访问学习,马上提出申请,第一个得到通知批准去台湾探亲。11月的一天,钱易终于飞越阻隔骨肉同胞四十载的台湾海峡,来到了父亲的身边。

那天,父亲早早就在楼廊的藤椅里等着了。当钱易叫着“爸爸,女儿来了,女儿来看望你了!”扑向父亲时,父亲顿时满脸笑容,拉起钱易的手连声说:“好,好,你终于来了。”当晚,他即下楼与家人一起用餐,饭后又问苏州、北京儿女们的情况,父亲的胃口一天比一天好,又开始和客人们论古谈今了。第七天,他要钱易为他准备纸笔,伏案写作起来。他下笔的手劲大、动作快,有时一次可写两个小时,得十来页文字。

但是这短短的天伦之乐,也被蒙上了浓重的阴影,钱易在台北住了一个月不到,就被猜疑指责,污蔑她涉嫌叛乱,法院还送来了传票,家中敲门声、电铃声不断。父亲生气地说:“他们究竟要把你怎样?这些人已完全放弃了中国的文化传统,他们不能理解我的女儿怎么会从这么远的地方来探望父亲,他们是不承认父女之间亲情的。”最终父亲作出了要钱易提前两天离台的决定。离台的那天下午,一家人一起拍照时,父女还勉强露出笑容,但当钱易向他鞠躬道别时,他的面容立即凝重起来,不说一句话。

西山风景独好魂归故土安葬

父亲去世以后,我的两个侄子钱军和钱松代表大陆的儿孙们往台执孝子之礼。堂兄伟长悼词曰:

燕山苍苍,东海茫茫。呜呼我叔,思之断肠。幼失父怙,多赖提携。养育深恩,无时或忘。国学根深,闻名远邦。桃李万千,纷列门墙。忧国忧民,渴望富强。骨肉暌离,分隔两方。人道何如?含恨泉壤。海峡未通,此心怏怏。家国团圆,并非梦想。心驰台北,魂牵灵旁。挥泪哀悼,伏维尚飨。

父亲生前曾经表示,如果人不能回去也要葬回去。为了实现父亲的遗愿,我们兄妹都急着为他觅一归宿之地,尽我们最后的孝心。父亲生前在苏州、无锡教过书,两地的乡亲和学生们都欢迎父亲归来。我们首先选中了胥口乡墅里镇。这里的居民生活富裕,交通方便。继母说,那里风景虽好,但太繁荣而失去清静,不是适合读书的地方。

1990年l1月,继母专程来大陆择茔地,堂兄伟长夫妇和小妹钱辉全程陪同。他们先找了无锡马山,那里环境优美,眺望太湖,天水一色,极日千里,继母对钱辉说,这里固然好,但却富帝王之气,而你父亲只是个读书人,恐不合适。后来到了离七房桥不远的鸿山,这里山上有吴泰伯墓,东有梁鸿、孟光墓。继母说:“鸿山虽好,却有古迹,你父亲怎能去占一席之地呢?”大家看到了前边一个山头距太湖更近,风景更好,叫石皮山。继母说,这里的风景和他们在九龙沙田的和风台5号所见相似,她和父亲在楼廊上观海赏月的时候常常提起太湖,谈起将来有一天要在太湖边上建一小屋安度晚年。

继母终于下了决心:择地西山镇秉常村俞家渡石皮山。

父亲西山墓中,陪伴他长眠地下的,有他一生各个时期的著作多种,这些书是他心血的结晶,也是他留给子孙及国人的宝贵遗产。现在父亲永远在我们身边了,什么力量都不能使我们再分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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